编者按：好房子，既是我们所向往的理想居所，亦是对美好生活的迫切需求。它应具备绿色、低碳、智能化及高安全性的特性，迎合当今时代“环保”与“科技”的居住元素需求，满足人们对生活品质的追求。

       对此，本期我会策划“对话好房子，聚焦高品质”专题，引导勘察设计行业设计者们坚守“为人民而设计”的理念，提升设计创新能力，将好房子设计理念转化成设计产品、落地成高品质建筑，助推“好房子、好小区、好社区、好城区”建设。

说一说好房子

罗朝阳   永信和瑞工程咨询有限公司

李小棠   长沙尚木非艺术设计有限公司

       “好房子”的命题，很生活化。

       房子当然重要，对建筑师来说，“好房子”是毕生的使命与荣耀，直白到无处闪避，如同“我是谁”的终极追问。

       由房子想到家，想到日常生活。房子比专业化的名词“建筑”更接地气。正可以拿自家房子和家庭做引子，开放说事。

       “我们俩”指罗罗与小棠，罗罗是先生，小棠是夫人。我们俩是建筑师夫妇。

       小棠画画，喜欢时尚与电影，研究过艺术界时装界设计师的八卦后，小棠说：“同性恋者比单性别者更细腻，更有感受力。”罗罗深以为然，但碍于先天，我俩都无法尝试。精微感受力，可望不可得，只能在降低一点的层面达成共识：女性比男性细腻，小尺度处把握更精微。   

       这样，就自然分工：罗罗做大中尺度层面的建筑设计，同时向室内设计延伸，在建筑方案阶段就推敲室内空间调性；小棠工作室偏小尺度的室内、软装、适老化设计方向。

      我们在私人小项目合作，其他项目难以凑到一块，一般各行其是，互相参考。再亲密的人，也会留一个距离尺度。两个都有个性的人，不在同一个小碗里吃饭，免去许多争执，也隐隐符合经济学法则吧。

       罗罗致敬小棠，有一首诗：

《罐中水影》

我与柳枝

抢一个小小罐口

柳枝发芽抽绿

我抽烟

罐中水倒映天空

黑白分明

我想挤入一个小世界

本已完备的世界

终被柳枝分割

成破碎凌乱

仅凭猜度的黑影

      选房子安一个家，我们俩已经是第三回，有足够的经验和共识，所以原则简约：

       1、低层、环境好。

       2、周边未来不确定因素少。

       3、开发商有品牌和信誉。

       4、房子要有水准之上的品质，选房子一定要看现场、看现房。

       之所以不强调风格，也算一个成熟历练过的建筑师的自信吧。间常被业主命题的浅表风格驱使，并不排斥：锁定一个方面，就去开掘无数个其他方面吧，设计的天地宽得很。罗罗经常被小棠骂“形象不讲究”，没有形式洁癖，也不是偏执狂。我们的基本底线是品质，品质一般指材质质料与工艺精度。风格不喜欢，可以搭配绿植，用自然美去转移注意力；墙面不适，可以上爬藤遮挡，春茂冬枯，体验四季。房子做得低调点，朴素藏敛，内部反而激发探索精神。

       我们选了一个短暂流行后又过气的户型：退台花园洋房，4层。垂直叠加三户，下户花园入户；中间户由外楼梯上来，露台入户；上户两层复式，接外楼梯转室内直跑梯入户。底层潮气重。顶层曝晒，担心屋顶漏水，家有老人户内上下也不便。我们选择二层中户。上下都算是我们经历过的房子，这一次“执其两端守乎中”吧。

       房子不在小区的边界，相邻没有水泵房嗡嗡的低频振动。花木葱笼，间距超宽，南北通透。自户内方窗观树，正在枝干分杈美妙处。

       关于不确定因素，后来周边的狂飚建设证明了我们的先见。小区周边两侧本为城市道路，突然调整规划，由平路改为高架宽阔快速路，交叉处三层立交，旁引匝道。修桥争抢边界，破公共绿化带，破小区围墙。平地高架，噪声侵扰，靠边界的房子自此纷争不断。这个不确定因素是城市规划方面的：当年城市快速发展，未建设用地经常变更土地性质；主干道模式不堪负荷了，就建设高架路将跨境交通快速疏导出去。还有就是期房的不确定因素：周边相邻设施（可能有干扰源）不明，日照不明，环境不明......

       买了房子做装修，我们俩就得扮演一连串角色：投资人，甲方，设计师，施工管理者，设备材料部品釆购人，现场监理方。

       入住后又是使用者、运营 维护者。

       算是体验了一下做房子、用房子的全产业流程。

       这个流程走完，拓展了职业视野，收获实多。

       两人委员会授权小棠为甲方决策人。

       这个决定如同人生，有点无厘头，相当于抛硬币决定。所谓“内事不决问张昭”，倒不一定事情预判上我对你错，关键是解决分歧，要有容留与决断。免得书记往左，校长往右，无法决断，底下人一头雾水，事情就僵在原地。

       “听老婆的没错”——罗罗这个名义上的一家之主也可以学会容留，培养一下雅量。

       装修者大事也，是个试金石。这里穿插一段花絮：一个才华横溢的设计师朋友，做一套新房就散一对新人。后来一了解，问题不在设计师在新人：装修达不成共识，互执立场两不容留，装修未完人已两散。所以罗罗拿女儿的未来开玩笑说：“看夫妻能否长远，就让你们先去装修一套婚房”。

       罗罗行动迅速，马上展开设计工作，扮演乙方角色。我们俩一度沦落为甲乙方关系。

       甲方向乙方口头传达设计任务要求，明确务实路线——“不能自嗨”。乙方兢兢业业，诚实履行乙方职责，绝不僭越角色设定。乙方积极主动汇报设计思路与进展，甲方有肯定有否决。虽然心有默契，惺惺相惜，分歧总是在所难免。但甲乙双方都能不抱成见，以开放心态倾听对方见解，有松动有坚持，最终达成一致意见。

       此案例展现了良好的甲乙方关系，堪称模范。甲方的认可是随后设计执行的坚实保障。

       前期设计工作最能发挥建筑师的架构优势：征询使用者需求，改造毛坯房格局，满足功能，搭好空间、流线的基本格局。罗罗操刀，几易其稿，多轮沟通，经过小棠认可，再进入后一轮设计。

       前期设计，大家使用多年后一直激赏的三个点是：

       一、大厅。四房变三房，书房与客厅打通，形成了一个6米x 9米的宽阔大厅，采光面充足，是一家人活动的舞台。我们俩都喜欢热闹，喜欢开放式的工作方式，被满墙书架围绕，3米长大工作台釆用中岛式布局，周边布置分散式沙发、台案区，家人一起看书、视频、工作、挥豪、宴会、打闹、玩耍、互动。当然也是我们撰写此文、征询建议的据点。

       二、环路设计。结合生活阳台，串联一系列开放空间、半开放空间，做了一个大迴游路线。女儿幼时，是她与隔壁小伙伴们捉迷藏、疯狂追逐的线路——“小朋友的人气和无拘，检验空间的亲和力”，这点足够让设计师自豪；岳母大人渐老时，行动不便，又成为老人家坚强练步的健身线路：“一天转个十多圈，不枯燥不仄逼”。

       三、地暖。水热式地暖，热水管要提前预埋，地板构造选用轻质混凝土湿法施工，热工性能更佳。湿法施工，工序要提前，必须预定决策。后期再上，会造成大量返工，往往延长工期、浪费造价。所以合理的工序也是建设期的重要因素。湖南的气候湿冷，开春结露返潮，容易霉变，地暖保证了空气健康，轻身活动，老人家获益良多。

       后期设计包括硬装、软装，由小棠主导。罗罗一些怯怯的提案，都被小棠行使甲方权力断然否决。

       后期设计，小棠有以下经典语录：

       “房子装修完要象住了很多年，有旧房感就对路了”----这个有点象瓷器包浆，不能贼亮，人摩挱器物，人与物互动，有投射，人物就相融了。房子也是这个道理吧。所以小棠的配色采用老旧色系调和，选择有肌理感触摸感的质料。这样还有个好处是：房子经得起久，经得住旧。

       “人是慢慢老去的，适老化设施要提前预留，适时安装”----这个很专业。小棠开设有《ArtAgeing 艺术老龄化》微信公众号，自撰自编完全原创，目前大致设三个主题：适老化研究与设计、时尚、电影。适老化研究又有心理、生理、器械、制度、案例诸多方面，针对人的靶向就是岳母大人。依据老人的行动力与心理自我预期，我们家一直在更新辅助设施和器械。  

       “重陈设，轻装修”----现场木作尽量少，家俱位置、尺寸、风格提前计划好，可以混搭，尽量买成品。少木作，一个原因是木作现场加工人工费昂贵，还有一个原因是不信任市场上的甲醛含量指标。那么少用木作是最保险的一招。少量的大型板提前购买，切割加工好，保持通风透气，敞一段时间再安装。我们家泥瓦活多于木工活，所以完工后立马做甲醛检测也能评估优良。·

       “生活经历就是最好的陈设”----生活、旅游、自己的作品，就是最贴合的陈设，我们家没有主景墙，满眼都是这一时那一时经手过的物件，生活痕迹多到极致也不乱，罗罗管那个叫琳琅。虽然有这样的原则，一旦罗罗悬挂大量的宣纸涂鸦，还是会被规训的。

       “灯具店风格”----人工光可以重塑大空间内的角落空间、局部空间，是营造氛围的利器，对摄影发烧友来说就是“容易出片”。随处的插座，风格各异的灯具：风扇吊灯、射灯、氛围灯、营造球状光影空间的落地灯、低矮到齐腹不小心撞破的纸皮吊灯、柜边暗藏灯，没一个重样。在家徒四壁时，比较突兀，让人误以为进了灯具店，待家俱、陈设、软饰布完后，就泥牛入海，融为一体了。这一点也适合施工过程中的其他方面，有时色彩突兀了，尺度不适了，不去动它，待完成后突然浑然一体，各得其宜。所以要信任并服膺设计师的整体把控力与多年历练的形式功力。

       甲方决策清晰，乙方设计充分，施工反复就少，计划工期与成本都有保障。

       虽然小项目，组几个散工也可以做，不用施工招标。施工队伍选择还是有比选的。最后选择了有过合作，在质量与报价之间比较均衡的正规队伍，后期维护也能相应保障。

       木工虽少，木工师傅还是少不了的。木工师傅很有个性，有点骂骂咧咧。但极爱整洁，诚实守信，手艺活扎实。木工现场与衣着一样，都收拾得井井有条、干净整洁。后来罗罗做艺术装置，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木作，也是找他单做，按图纸完整制作，在展览现场一丝不苛安装好。

       由于木作少，泥瓦工反而重要起来。有几堵清水红砖墙，对施工方提出高品质要求：找到好砖口（成本可翻倍），要手艺好的老师傅，一天的活分两天干，一个工时计翻倍的工费。“好的手艺就要有好的回馈”。现场盯工，好烟好茶，向师傅讨教砌砖经验，听取反馈，并在现场对工艺细节做适时优化修改。

       施工精度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，也决定基本品质，这种精神的确可以向日本、德国的“强迫症”学习：瓷砖在所有转折处一定要对缝，所有滴水线均一丝不苛，外墙没有一处水渍痕。“正面豪华侧面残次”是职业精神的丧失，是道德的缺位，是苛且。我宁可选择普通的材料，隐蔽处仍然要求精度一丝不苛，这个职业尊严应该是全社会需求的。

       我们俩也是材料、设备、部品的采购者，供应商要诚信、敬业，好在我们有行业内的历练积累，手头有许多知根知底的合作商。但也免不了打眼，在门窗釆购上也曾有过失误与教训。

       采购一定要有原则，沉得住气，不被表面的豪气煽惑。隐蔽的管线工程一定要高质量、经久耐用；明处的材料，如面砖等，反而不往奢华走，只要质量、品相达标即可，这个是节省成本、避免反复的不二法门。

      不要平均用钱，“好钢用在刀刃上”。该讲究处就要舍得用钱，“好的品质值得好的价格”，这一条同时对己对人——好手艺、高品质值得高付出，好设计也值得高回报。这也是对目前设计市场收费 “一刀切”的担扰，这样的后果一定是：挫伤职业荣誉感，最后伪币驱逐良币。

       房子弄完统计造价，完全在小棠计划内，让罗罗惊讶。设计准确，计划到位，执行力强，加上有经验的行内人管理，就能做到品质与造价的平衡。

       房子做好后，只是开了个头，真正的“用”才开始，所以使用者非常重要，他们是房子的主人。好的使用者会让房子更有活力，甚至打上主人的精神烙印，无人使用、少人光顾的房子很快就会衰败。

       我们的房子带给一家人许多快乐。先是女儿幼儿园进初中的前六年，随后开启辗转陪读模式，五年未住，房子落灰霉变，楼上泡水渗漏，出现一些败相。好在之前坚持品质，隐蔽工程质量过硬，房子的破损不足伤筋动骨。

       女儿高中毕业，结束租房生涯，房子提前做了二次整修，然后接回独居一段时间的岳母，一家人又聚在一个屋檐下。女儿更有独立精神，个性与喜好日渐显露峥嵘。岳母身体自然不及从前，我们俩也年过半百。大家都有了变化，观念也不断更新。这次整修虽然没有特别大的动作，小棠还是花了不少细腻心思，算是做了一个与时俱进的更新与调适。

       房子一定为人服务，人的生活使房子生色。保持快乐的生活，房子会有奇妙的感应。

       “我回来了，外婆好，小棠好，鱼儿在哪儿啊？”对每个人的问候让房子充满温馨。

       我们俩的小打闹，也是每天的功课，一定将岳母牵涉进来，卷到一块，反正一块儿都老了，也就没大没小，逗得岳母咯咯喘笑。房子似乎也格外有暖意。

       岳母笑点低，玩笑耐受力不断进步，同时也成长为网购达人，每天快递都是长长的、大大的纸箱，拆开来，是莫名其妙的植物、给外孙女的奇怪礼物，她的女儿在一边责骂她，女婿则呵呵地拿起小铲，到露台上寻找花盆与种植土，一起打造我们的植物家园。

       附近的好朋友老张家、老马家都是小棠出品。他们都是对生活有激情的人，我们俩经常回访，共同的感触是：生活家高过设计家，设计只是提供了一个出发点，生活的延展赋予家更温馨的气韵，新的体验也持续更新着我们俩的设计观念。

       所以设计师要避免上帝视角，要放低视线平视日常，并在日常中学习调整，日常的一些不起眼的苗头甚至成为下一次设计的出发点。

       做一个“好房子”不容易，我们只是走了一套最小流程。做房子是一条全行业的产业链，在我们家装修十来个人深度参与足够了，往往还一人身兼多职，大项目动辄百人千人以上，专人专责，链条环节更长更多，还有政府层面的诸多监管职能部门。这个长链条上，一两个链条的失误是瑕疵，再多失误是“差房子”，更多失误就变成“事故”。毎个环节不可能紧密监督，所以职业性很重要，这个是最基本的、社会普遍层面的安全阀。

       所以机制层面要保障职业性，鼓励敬业，培育职业荣誉感，奖优汰劣，坚决杜绝“伪币驱逐良币”，否则就是社会层面的崩塌。不管职业水平高低差异，“一刀切”的价格行为，都会挫伤行业上进心。

       好的行业机制应该公平、良性，鼓励大家发挥才能，有使命感，辛勤敬业的劳动成果有荣耀也有合理的报酬。

       从职业性反推行业机制，是一个有意思的角度，希望更多的从业人员从这个视角提出合理化建议。

       行业下行，一部分人转行，一部分留下来精耕细作，都无可非议。

       建筑师不可能样样都会，除了专业技能外，建筑师应该同时是架构师，是社会资源的调配者，是设计生产的组织者。这个综合能力甚至强过学习所谓先进的一技一能。所谓的先进技能，往往只能引发焦虑；所谓的学习能力也不可能无穷无尽。

       建筑师目前的真正焦虑是：缺席了项目所必须的连续作业，缺席了品质管控。目前的主流机制是，方案主创人管控不到施工图，更管控不到施工过程与成果，而这个成果的品质标准是方案主创确立的。建筑师的焦虑是无法闭环，房子命运不可控。这个状况，对于“好房子”的希求是致命的。以个人浅见，也没有哪一处的行业制度有过这种先例：建筑师与他的作品之间设置了两堵不可穿越的厚墙。

       有现场经验的建筑师知道，一种材料只提供色标和物理指标是远远不够的，材料的质地肌理很难描述，一定要做出足尺样板，在受光背光条件下反复比对斟酌，方能确定。失之毫厘，就与方案初衷差之千里。一样材料的品控就这样微妙，一个项目的品控可想而知。

       建筑师发不了大财，相信也没有几个有这样不切实际的诉求。前一段看了一个全球建筑师财富排行榜，与其他行业比较起来真的可怜，关键是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到现在都没有增长。顶级的福斯特事务所也曾发生财务危机，卖出去再赎回来；宗师级别的路易斯·康，一个人猝死在从巴基斯坦现场服务回来的机场，死后资不抵债，联邦政府出面，才保住了事务所的珍贵图纸。建筑师职业，注定要关注公共事务，为社会服务，有社会荣誉感和职业自豪感，行事中正，值得信赖。

       建筑师是“好房子”的架构师，是品质标准的确立者，是历经了很多次“做房子”经验的集大成者。贬损了建筑师，难道会有“好房子”吗？

       “当下生存”是抵卸不确定性、抵卸焦虑的一种方式。

       好房子不是目的，好房子庇护下的家与生活才是目的。建筑师职业不是一切，毕竟谁都逃不过作为人的基本生活。不要用建筑思维对待人生问题，倒是可以用人生经验助推建筑思维。

       “当下生存”就是关注生活，在好房子下有尊严、有活力的生活。放长视野——过去世纪有种种苦难，祖辈们都扛下来了；未来世纪有种种不明，我们也扛得过去。把握住生活，把握住自家房子中的亲人，把握住别的房子中的朋友，唯有仔细咂模苦难与不明，方不枉人生历练一场。

       设计师以“好房子”为目标，一定在“好房子”中学到很多，上一个好房子会是下一个更好房子的契机，希望每个设计师都进入这个正向机制。

  初    审 | 毛欣雨

  复    审 | 段婧轩

  终    审 | 杨双英

  策    划 | 刘洣林